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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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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要下雨了。”

看著車窗外不斷迫近的烏沈雲層, 凡岐把降下的玻璃重新升起,含有放射性物質的積雨雲遠遠看去影影綽綽像是內部盈滿了汙濁的塑料微粒。

密集雨滴落在車頂發出有節奏的悶響,副駕駛的留樂自從上了車就陷入一種低迷的情緒中, 仿真皮被凡岐的匕首割出了個口子, 交錯的線路毫不避諱地就這麽袒露著。

留樂情緒波動最激烈的時候, 也只不過是用槍口抵住凡岐的下巴, 到底還是沒有開槍的決心,凡岐其實並不是很意外。

雖然她不會放任威脅的存在,但留樂從一開始就表現出的,脫離仿生人思維範疇的強烈個人感情,以及對自己以覆制體存在的倫理反思,都讓凡岐覺得, 她是一只紙紮的老虎。

架勢很足,但傷害性為無。

所以凡岐想也沒想就朝她的臉來了一拳,沒有刻意收力,砸得留樂這個脆弱的仿生人有一瞬間控制不住的面部抽搐, 握槍的手軟綿綿, 槍支也掉在一邊。

她還沒來得及站起來, 雪亮刀刃便蹭著臉重重擦過。

留樂楞楞地摸了下眼周的皮膚,已經被割了個口子,匕首很鋒利,直接把面部加固的保護層也劃透了,她甚至能直接摸到錯雜分布的線路。

她沒有痛覺,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模樣, 也沒想著再揍回去, 盯著凡岐看了會,只是眼神木訥地動了動嘴唇, 一個字都沒蹦出來。

這時,有人大踏步邁了進來,熟悉的女聲看到她們這幅對峙的場景,驚奇道:“喲,怎麽你們倆還打起來了。”

付澗掀開遮雨的兜帽,眼睛發亮地在留樂那張負了傷的臉梭巡了片刻,難掩的失望,“怎麽就受這麽一點傷。”

看向凡岐時,她的那雙眼睛隱隱想要顯露出獸相,瞳仁變得細長,盯著人時毫不掩飾惡意,“好久不見,凡岐,之前在軍區所怎麽瞞著我?”

“佛倫斯的事你都知道。”凡岐還沒開口,留樂先眸光銳利地問起她,“你知道這些,但沒想過告訴我,為什麽?”

“你是在問我?”付澗指了指自己,突然用一種譏諷的眼神笑出聲,“告訴不告訴你有什麽區別,不都是在為了自己的目的去殺人,你殺過多少人你自己清楚。”

見留樂垂著眸神色難辨,付澗也沒想著收斂,夾槍帶炮地說:“裝什麽良心未泯的大善人,就算告訴你又怎麽樣,你難道還真要去找一些罪孽深重的人投餵汙染物。”

她舉著兩條胳膊往留樂的方向逼近一步,手心攤開,“看到了沒,大家同樣都是手上沾滿無辜鮮血,你以為你多幹凈。”

“別裝了。”

聞言,留樂仰頭舒出一口氣,斂眉冷目,一貫溫和無攻擊性的面容變得冷肅,她繞過凡岐走下樓梯,直接走到停在樓下的車前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這裏只剩下凡岐和付澗。

“托你的福,我的汙染形態現在都還沒恢覆,別人花重金都求不來的提取液,你倒好,一生氣直接把車炸了。”付澗皮笑肉不笑地說,接著彎腰拾起地上的手槍別在腰間。

凡岐微微蹙起眉,還沒說什麽,卻見她朝自己扔過來個什麽物件,定睛一看,是之前放在軍區所沒有時機取出來的骨鋸。

付澗:“有個小姑娘讓我轉交給你。”

凡岐腦海裏瞬間浮現出梅莉的身影。

“謝謝。”她接過骨鋸掂了掂,收了起來,果然還是自己的武器用著順手。

付澗是專門來接她們趕往武/裝部的,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通訊器一直沒有人聯系,說明那邊也已經穩下來了。

想到這裏,付澗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戰況如何。

車行駛在茫茫雨幕中,密集雨滴打在車頂發出明顯的響聲。

天氣惡劣,基地的居民不約而同地閉門不出,就連往日裏巡邏的隊伍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路上都暢通無阻。

凡岐側目看向窗外,在註意到武/裝部門口停著的一輛幾乎幾層樓高的裝甲車時,眸光微動,雨幕傾瀉如註,一顆人的頭顱高高懸於半空,雙眼仍保持著死前的模樣,痛苦而怨毒地盯著虛空。

“是孟商。”付澗笑著挑起眉,怕凡岐不了解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沒聽過他的名字,她又解釋說:“是孟莘的父親,他是武/裝部的前任首領,嘖,死得真慘吶。”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孩掙脫身旁人的阻攔,推開傘冒雨朝剛出武/裝部的孟莘跑過去,原本一頭柔順漂亮的長發狼狽地貼在臉上。

是梅莉。

凡岐皺起眉,擡眸看了眼懸在空中的頭顱,像現在這種情況,按照孟莘那種謹慎獨斷的性格,如果不是她默許的話,梅莉是不會出現在這裏的。

“不是讓你在房間裏待著。”孟莘倒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剛剛殺掉了自己的父親。

倘若忽略掉她被大片血跡洇成暗色的作戰服,梅莉都要以為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噩夢,而孟莘還是她心目中那個被自己敬仰、當做榜樣的姐姐。

“你為什麽要我看見這些?”梅莉嗓音發著抖,不是懼怕,而是難以置信,“為什麽要殺掉那麽多人,連裏斯夫人……”

孟莘覺得她真是天真到無可救藥,“梅莉,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今天目睹的所有都比不上戰爭爆發的半分殘酷,如果我再不動手,北方基地就要走到窮途末路了,到時候死的可不僅僅是這麽多人。”

再說了,裏斯夫人實在是過於頑固,非要咄咄逼人地夥同其他負隅抵抗的廢物,一起質疑她弒父奪位的手段。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但有很多事情是分不出嚴格的對錯的,孟莘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梅莉的美好幻想,強行把她拽進了殘酷的真實裏。

“我殺一小部分人,是為了保全更多的人,我是在保護你們。”孟莘說:“我不在意其他人怎麽看我,有本事就像我一樣,把我從那個位置上弄下來。”

她話說得十分囂張,但又確實沒有隨便誇下海口,孟莘的確是有這樣的實力,足夠和磅礴野心相匹配的強硬手段。

否則也不會大膽地尋求與風暴眼組織的合作,弒父奪權,甚至還直接給基地換了個首領。

說完,她斂眉大步離開,身側的屬下立刻撐開傘罩在梅莉頭頂,帶著魂不守舍的女孩坐上幹凈整潔的商務車,沒有註意到凡岐一行人。

“這邊的事差不多快要結束了,你想好了嗎?”坐在副駕駛始終沈默的留樂冷不丁開口問凡岐。

“好。”凡岐言簡意賅。

“想好什麽?你們又私下達成了什麽交易?”付澗不滿地擰起一雙濃長的眉毛,這倆人碰到一起時總會用一種模棱兩可的語氣你來我往地對話,總是讓人一腦門困惑。

她自然不會承認自己看不懂。

留樂:“凡岐同意跟我們回組織。”

“回哪!”付澗猛地提高了聲音,楞了會,反應極大地看向凡岐,語氣中透著嫌惡與不滿,“開什麽玩笑,你不是不去嗎?”

付澗這人與留樂有極大的不同,心裏有什麽事都在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在凡岐看來,腦子似乎不是很靈便,她自然知道付澗的那點心思。

無非是因為被炸傷的事想從她身上出口惡氣,現在凡岐同意和風暴眼合作,無疑是為付澗的行為舉止上了道枷鎖,有了“同伴”這層關系,她就算是想和凡岐鬥個你死我活,也要顧及到首領的面子。

“又想去了。”凡岐說。

“你——”

留樂及時打斷她們的對話,“首領剛剛發來訊息,催我們回組織,說是有事交代。”

首領的名號於風暴眼組織的人而言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威懾,聞言,付澗這才不十分情願地止住口,重新啟動了車。

“等一等。”凡岐突然開口,認真地盯住留樂恢覆了沈靜的眼眸,說:“我想去和梅莉見一面,可以嗎?”

這是在詢問吧,留樂神情覆雜,經過這麽多事,她大概對凡岐的性子有點了解,極其厭惡t被人掌控,是一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瘋勁兒。

這也是凡岐性格的矛盾之處,她好像不怎麽在乎自己,動不動就扔炸彈斷手臂的,又格外莽,掩藏身份跑到軍區所躲避通緝令這種事都幹得出來。

但留樂也能看出來,她又是渴望自由和生命的,否則也不會走那條看似兇險萬分但說不定會有一絲生路的險惡崖道。

都說一貫作風冷硬的人在柔和下來會讓人受寵若驚,留樂算是明白了,她真的有一瞬間,因為凡岐的主動詢問而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想去就去。”她低頭看了眼通訊器上的幾行簡短訊息,時間也算充足,只要不浪費太多時間,應該是沒有大礙的。

再說了,凡岐明顯不是那種會對短暫相處了一段時間的人產生感情的那類人。

頂多就是道個別。

事實上,留樂猜的沒錯,凡岐的確是去道別的,梅莉坐的那輛車還沒駛離,在她敲開玻璃,窗戶落下的剎那間梅莉吃驚地看過來,語氣中有難掩的欣喜,“昔拉,你收到你的東西了嗎?”

見了面居然是問這個,凡岐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眉眼柔和了一點,點點頭,說:“拿到了,謝謝。”

“不客氣。”原本神色懨懨的女孩趴在車窗邊沖她笑了笑,湖綠色眼睛深處倒是多了幾分郁郁的沈澱感。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凡岐說。

梅莉瞪大眼睛,張了張口,竟是說不出話來,躊躇半天,幹巴巴道:“啊,這樣啊,那、那我們還能再見嗎?”

凡岐:“或許吧。”

聽到這句話,梅莉的心情明顯的低落了下去,在凡岐面前,她勉強擡了擡唇角,說:“昔拉,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算是吧。”凡岐想了想,說:“有一件事,其實我不叫昔拉。”

梅莉瞳孔地震,你居然騙我!

車廂內只有梅莉一個人,司機坐在具有隔音功能的隔擋板外的駕駛座,帶她來的屬下已經離開了,北方基地剛經歷了一場洗牌,凡岐又即將前往風暴眼組織,便也沒想著繼續欺騙下去。

“我就是那個被基地通緝的獨臂女人,那些人都是我殺的,我的真實姓名是凡岐。”

通緝?獨臂?信息量超載,梅莉有點反應不過來,“啊,你……”

凡岐笑了笑:“抱歉,之前騙了你。”

這下子梅莉又不好意思起來,“沒事沒事,那不是情況特殊嘛,你安全就好。”說著,又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膛,“幸好你沒事。”

凡岐:“多謝,我要走了“。

梅莉依依不舍道:“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讓你走,我現在也不知道我究竟想過哪種生活了。”

本欲離開的凡岐腳步一頓,微挑起眉,說:“或許你可以試一試,多試幾次,也許就找到了。”

好熟悉的話,沒想到最後又用到自己身上了,梅莉怔楞片刻,突然笑得眉眼彎彎,“再見啦,凡岐。”

再見,凡岐沒說話,幹凈利落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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